小说 | 留待：一 天 两 夜(9)

江平欠身从张角的烟盒里拿了一根烟，恨恨地叼在嘴上。何林冷笑一下，掏出钱包，抽出两张一百的，又抽出一张二十的，默默拍到张角面前。张角把钱收起来，看着江平。江平的目光避开他，点上烟，抽了两口，见张角还在看他。

江平说，你们今天晚上谁把他接走？

何林与张角迅速对望了一眼。

何林说，我那儿不行，单位公寓，不让别人进。

张角说，我那儿也不行，我丈母娘从东北来了，再说我明天还要出差。

何林说，在你那儿住着不挺好吗？

江平说，我那儿没暖气。

说完，觉得理由不太充分，正想再说话，何林打住他。

何林说，没暖气你还不是一样住？

张角说，在你那儿住几天怎么了？小时候打台球哪回不是他替你拿钱？

江平脖子上的筋跳起来，正想反驳，何林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，天这么冷，他也住不了几天。

刘海洋一阵眩晕，好像刚才的酒劲又泛了起来，他紧贴住墙壁才没有跌倒。走廊忽然变得像猪大肠一样弯曲。其他房间传出的隐秘喧哗像网一样骤然罩了过来。肚子里的痉挛牵动得全身都在抽搐。身后的墙壁开始一点一点地倾斜。这时，手机响了。刘海洋精神稍微一振，急忙紧捂着衣兜踉踉跄跄走出饭店。

下雪了。细碎的雪花像雾一样在灯影里淡淡地飞。寒冷使刘海洋的意识清醒了许多。

电话是妻子打来的。

她问，找到了吗？

刘海洋顿了一下，找到了。

他来北京的目的非常简单。辞职后，做生意赔了钱，欠下许多债。想让朋友帮着找一份工作，挣点钱，好回家过年。

妻子说，那就好。

刘海洋从她的口气里没有听出一丝的欣慰，反而是更多的担心。

他说，何林、张角和江平对我可好了，正在一个大饭店请我吃饭。

妻子轻轻“哦”了一声。

刘海洋的嗓子里忽然哽咽了一下。他怕妻子感觉到他的情绪，忙说，何林叫我呢，我得赶快进去了。

挂断电话，刘海洋看着有些模糊的街道，呆了一下，刚才忘了问一问，儿子睡了没有。

刘海洋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雪花轻舞的夜晚。在回江平家的路上，刘海洋为了避免说话，坐在车里佯装喝醉了。他的眼睛并没有闭上，迷茫地看着前方，好像生怕错过什么东西。江平也不说话，面色阴沉得有些可怕，好像吃了大亏。他打方向和挂档时用力很猛，搞得车像即将要散架一样嚓哧嚓哧乱响。面包车沿着地铁钱朝北走，过了最后一个地铁站，路上的车辆变得稀疏起来，细碎的雪花在车前的灯光里横着乱飞。今夜的雪花好像只是为了完成空中的舞蹈，稍一沾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前方的路变得愈来愈陌生，好像来时并没有走过，刘海洋不知道自己正被拉向哪里，但是他一点也不担心。

刚才分手的时候，何林和张角又分别和他紧紧拥抱了一下。刘海洋像一具尚未冷却的尸体一样任人摆布。何林问张角，是不是今天喝的酒有问题？不至于醉成这样呀。张角笑了笑。刘海洋被他俩连搀带架塞到面包车上。何林说，海洋，有事就给我打电话。刘海洋瘫在椅子上呵呵笑了两下。江平嘟哝，也得找得到你们呀。他的声音很小，何林还是听到了。何林伸手从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。刘海洋一副双臂无力抬起的样子。何林抓过他的手，塞到了手心里。张角站在一边，双手牢牢地插在衣兜里。他对何林说，我没带名片，把我的电话写到你名片上吧。